很多人以为，中外外科的差距在手上功夫。
其实，刀口只是“冰山露面的一角”。真正拉开差距的，是手术前的评估、术中的配合、术后的康复与复盘——这些“看不见的流程”。
多年前，羊城晚报一篇《哈佛医生来上海做了八台手术，中国医生为何汗颜？》的报道，被国内诸多媒体转载。
（来源：网易新闻）
该报道记录了美国哈佛医学院麻省总医院心胸外科专家斯坦利教授领衔的手术小组，受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邀请，在上海为该院8位病人开展从诊断、分析、手术直至术后康复的全套医疗服务。
中方医护人员全程跟踪观摩。
从术前沟通、术中流程，到术后监护，哈佛团队每一个小分工都不放过，其“严谨”让旁观的中国医生直呼“震撼”“汗颜”——不是因为“老外刀更利”，而是因为系统更稳、流程更细、手术结果更确切。
全球第一台乙醚麻醉手术就是在麻省总医院进行的，医院墙上的一幅油画记录了当时的情景（来源：麻省总医院）
麻省总医院是美国最好的综合医院之一，也是哈佛医学院最大的教学附属医院，一家医院诞生过19位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
但我们今天要聊的，不是麻省总医院。
而是另外一家完全可以与麻省总医院媲美的医院——MD安德森癌症中心。也是美国癌症排名第一的专科医院、拜登的“癌症登月计划”就在这里提出和实施，年癌症研究经费超10亿美元。
MD安德森癌症中心
2015年，前国务院副总理刘延东访问MD安德森，卫健委官网是这样报道的：在MD安德森，大部分癌症5年生存率达80%以上。
（来源：卫健委官网）
下面，笔者就以MD安德森为样本，把“一台肿瘤手术”拆成看得见、学得到、可复制的四个环节：术前定盘子、术中像接力、术后快恢复、术后再复盘。
你会发现，“多做手术”远不等于“手术做得好”。
术前：把“做不做、何时做、怎么做”定成一张清晰的图
在MD安德森，癌症病人见到的不只是主刀，而是一支专业分工非常细的队伍：负责总体治疗策略的学科专家、影像科与病理科、麻醉与疼痛管理、营养与康复、护理与导航员……
大家围着同一位病人开“多学科讨论会”（也叫肿瘤委员会或多学科门诊），把诊断一致性、分期精准度、治疗顺序先定死，再落到具体术式和时间窗口。
这样做的直接好处，是避免“先动了再说”的路径依赖，也避免了“切多了/切早了/切错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有现成的临床路径与算法，像“航拍图”一样把筛查、分期、手术指征、围手术期处理乃至生存者管理写得清清楚楚。医生不是“各吹各的号”，而是在同一份可公开的路径上协同奔跑。
对患者而言，这种标准化意味着更少的随意性与更可预期的风险管理。
（来源：AI生成）
如果把术前比成盖房前的准备，国内有时像“连夜赶工，边画图边打地基”，而MD安德森更接近“先拿设计图把承重墙、管线、逃生通道全部确定”，再开工。
前者容易靠经验“蒙一个中位数”，后者则把变数尽量前置解决。
术中：不是一个主刀的独角戏，而是“接力赛”
很多人看过国外手术团队的视频，会惊讶于他们的“繁琐”：核对身份、核对部位、核对器械数量、再核对麻醉风险，甚至术中也要进行“暂停-再确认”。
这并不是“作秀”，而是把低概率、大后果的错误尽可能拦截在每一个节点上。
以MD安德森为例，外科、麻醉、护理与器械、甚至必要时的影像/病理会在术中即时协作，目标不是“刀口更大/更快”，而是安全、完整、可逆转地推进每一步。
（来源：摄图网）
这里有个关键词：角色清晰。
主刀负责“方向与边界”；
麻醉团队负责“生命体征与镇痛平衡”；
器械护士把控“手术节奏与无菌壁垒”；
术中迅速会诊（必要时冰冻病理）帮外科在“要不要多切一点”“是否需要调整术式”这种分秒抉择中减少拍脑门……
这种像“交响乐”一样的排演，是靠固定班底+流程训练积累出来的，不靠“名医临场超常发挥”。
术后：不是“把人缝上”就结束，而是加速回到生活
过去很多患者觉得“住院越久越踏实”。但在成熟的癌症中心，术后目标是尽快、安全、功能性地回家。
支撑这个目标的，是被称为“加速康复外科（ERAS）”的一整套围手术期管理：术前就开始的教育与营养优化、术中尽量减少应激与失血、术后尽早下床进食、早期止痛和肺功能训练……
（来源：摄图网）
这些不是“经验之谈”，而是有明确证据、可被审计的措施组合，能把住院日缩短约三成，并减少并发症与再入院。
这套方法在MD安德森已经制度化：从麻醉、疼痛、护理到康复、营养，各自都有“章节”和量化指标。
换句话说，他们不只追求“切干净”，同样追求“让患者更快回归日常的人”。
复盘：把“做过的每一台”变成“下一台更好的底盘”
真正让团队越来越强的，是手术后仍不散场：病例复盘、并发症审查、路径偏离分析是刚性动作。
今天的每一次失误与险情，都会在“病例讨论会/并发症审查会”里被翻出来，落实到流程修改与个人改进。对外，MD安德森把不少可复用的临床路径与工具公开上网，形成组织级的“长期记忆”。
这意味着“别人踩过的坑”，后来的医生不必再踩。
MD安德森的“病例讨论会”（来源：棱镜）
这就回到开头提到的那篇“哈佛医生八台手术”的观摩经验：让在场医生汗颜的，并不是某个炫目的术式，而是“近乎刻板地执行规范”——更像航空业把每一次飞行都当作流程化产品去打磨。
谁能把这种“看不见的活儿”做到稳定，谁就更接近“手术做得好”。
当“多做手术”的数量冲动，转向“把每一台手术做好”的系统能力，差距就开始缩小。你会发现：所谓的“世界一流”，常常不是神秘的绝技，而是人人可学、日日可做的流程耐心。
编者按：为什么要用MD安德森来说“手术”？
大约7年前，笔者采访过一位到MD安德森就医的口底鳞状细胞癌患者。他确诊后在国内做了手术+质子放疗，但左侧下颌区反复流脓感染，饭也吃不了，还有很大的一股异味。
解决方案就是“下颌骨置换”，这需要头颈外科和整形外科协同手术。患者看遍了北京、上海的大医院，只有上海一家医院愿意接，还强调风险很高。北京一家医院直接说成功率只有10%。
幸运的是，患者儿子在休斯顿的石油系统工作，而MD安德森恰好就在休斯顿。于是在患者儿子的主张下，患者联系了MD安德森做术前评估。安德森的评估结果是：同意接收，成功率98%！
患者一家大喜过望，迅速办理手续到MD安德森成功实施了手术。
是MD安德森的外科医生水平更高吗？我想不是个人能力的问题，而是在MD安德森，多科室协同手术是常态。从患者诊断、到手术方案制定、到实施、再到术后康复，患者会一直在多学科团队的综合管理下，任何一个环节都不是哪位医生说了算，而是集体智慧的反馈。
反观国内，我们时至今日，单个科室、单个外科医生就直接决定为患者手术的情况仍普遍存在。这样必然造成的结果就是：大量不必要手术的患者被推上了手术台；大量原本可以精细化手术、术后高质量生活的患者，术后没有获得应有的生活质量……
何时能改观？
光靠医院自主推动，可能非常缓慢。作为患者和家属，我们也要有更多MDT（多学科）的概念，尤其是肿瘤治疗，不要在只看一家医院、一位医生的情况下仓促手术、仓促治疗。
只要理念是对的，你多走的每一步，都不会浪费，都可能让你未来少留遗憾。
参考来源：
1. 网易新闻：哈佛医生来上海做了八台手术，中国医生为何汗颜？
https://c.m.163.com/news/a/K8SRDJSJ0556BUK2.html
2.MD Anderson：Division of Surgery概况
https://www.mdanderson.org/research/departments-labs-institutes/departments-divisions/division-of-surgery.html?utm_source
3.MD Anderson：Clinical Practice Algorithms（公开的多学科临床路径）
https://www.mdanderson.org/for-physicians/clinical-tools-resources/clinical-practice-algorithms.html
4.ERAS 证据与指南（ERAS® Society、AORN 指南、学术综述）
https://erassociety.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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